话说王伦求计于贺世赖,贺世赖沉吟一会,说道:“有了。明日到彼饮酒,莫要进饮,必须行一令。门下素知任正千不通文墨,却不知骆宏勋肚内如何,门下与大爷先约下两个字令,或一字分两字,或两字合一字,内有古人上下合韵。倘骆宏勋肚内通文,大爷再改。门下与大爷约定抬头、低头、睁眼、合眼为暗号,虽骆宏勋精细谈吐,难逃算者,连饮三大杯,不过三回五转,打发他醉了。挨到更余时候,大爷就无饮酒,也要假醉,伏案而卧,门下就有计生了。”王伦大笑道:“将字令传妥,熟练谨记。又将猜拳演熟,各人回房安歇。”
到明日早晨,连忙速速起来梳洗,吃些点心;又将昨晚之令重习一遍,分毫不错。王伦换了一身新衣帽,同了贺世赖起身。王伦坐了一乘大轿,贺世赖坐了一乘小轿,赴任正千家而来。转弯抹角,不多一时,来到任正千门首。门上人连忙通报。
原来任正千同骆宏勋因昨日过饮,今日起来的晏些。梳洗将毕,早汤点心放在桌上尚未食用,闻报王伦来了。任正千道:“真信人也!”同骆宏勋连忙整衣出迎,迎出二门。王伦同贺世赖早已进去了,任、骆相迎至厅,礼毕分坐。任正千道:“因昨日在府过饮,今日起身迟些。方才梳洗,闻得贤弟驾至,连忙迎出门,大驾已来,有失远迎之罪。”王伦道:“既称弟兄,那里还拘这些礼数。大哥,以后这些套话都不必说了。”任正千大喜道:“贤弟真爽快人也!遵命,遵命!”骆宏勋亦向王伦道:“多谢昨日之宴。”任正千分付献茶、摆点心。王伦道:“只拿茶来罢,稍停再领早席。”任正千见王伦事事爽快,以为相契之友,心中甚悦,说道:“既如此,拿茶来。”于是家人献茶。茶罢,谈谈闲话。王伦道:“烦价通禀一声,骆老伯母台前、大嫂妆次,小弟进谒。”骆宏勋道:“家母年迈,尚未起床。蒙兄长言及,领情了。”王伦又道大嫂,任正千道:“贱内不幸昨染微疾,亦尚未起床。你我既是弟兄,岂肯躲避,候他疾好,贤弟再来,愚兄命他拜见贤弟便了。”王伦道:“既骆伯母未起,贤嫂有恙,弟也不惊动了,烦任大哥同骆贤弟代我禀知罢。”任、骆应道:“多谢,多谢!”贺世赖说道:“王二哥、骆贤弟,恕我不陪,我到里边与舍妹谈谈就来。”王伦道:“当得,请便。”贺世赖拱了一拱手,往内去了。
走到贺氏住房,兄妹见过礼坐下。贺氏道:“一别二年,未闻哥哥真信,使妹子日夜耽心。昨晚闻你妹夫说,你在王家作门客,妹子心才稍放。但不知哥哥近日可好么?想是发财的了。”贺世赖道:“自离家之后,流落不堪。幸蒙吏部尚书的公子王大爷收留,今已二载,亦不过是有饭吃,那里寻个钱钞。每欲来看望妹子,又恐正千性格不好,不敢前来。我前日在桃花坞,看见妹子在那对过亭子上坐的,只是不敢过去。”贺世赖说过,贺氏道:“我前日也望见哥哥在对过亭子上吃酒,不知你同的那位是谁?”贺世赖道:“那就是公子王伦大爷了,如今现在前厅。”贺氏道:“那就是吏部尚书的公子么?做妹妹的看他生得好个相貌,不是个鄙吝之人。你可生个别法,哄他几个钱,寻个亲事,就成个人家了。不然,一时出了王伦的门,又是无归无着,成个甚么样子。”贺世赖闻妹子说前日在桃花坞已经看见王伦,说他好个相貌,就知妹子有几分爱慕之心,连忙答应道:“承蒙妹子之言倒好哩。王大爷倒是个洒银的公子,怎奈没个机会诓他的银子。目下倒有一股财气,只是不好对妹子讲。”贺氏道:“你我乃一母所生嫡亲兄妹,有甚么话不好讲?”贺世赖即将:“王伦在桃花坞看见你,即神魂飘荡,谆谆恳我通知妹子能与他一会,情愿谢我一千金。愚兄因无门可入,昨日撮他们拜弟兄,好彼此走动。愚兄特的前来通知妹子,万望贤妹看爹娘之面,念愚兄无室无家,俯就一二。愚兄就得这块大财,终久不忘妹子大恩也。”贺氏闻得此言,不觉粉面微红,用袖掩嘴,带笑而言道:“哥哥休要胡说,这事可不是顽的。你是知道那黑夫的利害,倘若闻知,有性命之忧。”贺世赖见贺氏的光景,有八分愿意,说道:“愚兄久已安排妥当。”将同王伦所约的酒令,并等更深做醉扶桌而卧的话又说了一遍。贺氏也不应允,也不推辞,口里说道:“这件事比不得别的事,使不得。”贺世赖见房内无人,双膝跪下道:“外边事全在我。内里只要妹子临晚时,将丫环早些设法使开了,愚兄自有摆布。”贺氏说:“你说那一日行事?”贺世赖道:“事不宜迟,久则生变,就是今日。”贺氏道:“你起来,被人看见倒不稳便。你也进来了半日,也该也去了,若迟被人犯疑,那事却难成了。”贺世赖见妹子如此言语,知是允的了,即爬起来,笑嘻嘻的往前去了。
及到厅上说道:“少陪,少陪。”仍旧坐下,使个眼色与王伦。王伦会意,心中大喜。任正千道:“闲坐空谈,无甚趣味,还是拿酒来慢慢饮着谈话。”众人说声:“使得。”家人摆上酒席,众人入坐。今日是王伦的首坐,任正千的主席。二坐本该贺世赖,因其与任正千有“郎舅之亲,亲不僭友”之说,故而骆宏勋坐了二席,贺世赖是三坐。早酒都不久饮,饮到吃饭之时,大家用过早饭,起身一散,你与我下棋,我与你观画。闲散一会,日已将暮,客厅上早已摆设酒席。家人禀道:“诸位爷入席。”于是重又入席,仍照早间序坐饮酒。酒过三巡以后,王伦道:“弟有个贱脾气,逢饮酒时,或猜拳,或行令,分外多吃几杯;若吃哑酒,吃几杯就醉了。”任正千道:“甚好,甚好!就请一个令行行何妨。”王伦道:“既如此,请大哥出一令,弟等遵行。”任正千道:“虽有一日之长,但今日在于舍下,我如何作的台官发令。”王伦道:“大哥不做,今日骆贤弟乃是贵客,请骆贤弟作令台。”骆宏勋道:“‘朝廷莫如爵,乡党莫如齿。’既任大哥不作令台,依次请王二哥便了。”贺世赖道:“骆贤弟之言甚是有理。王二哥不必过谦了。”王伦道:“如此说来有僭了。”分付拿三个大杯来,先醉无私,预先自已斟了,然后又说道:“多斟少饮,其令不公。先自斟起来,回来一饮而干才妙。我今将一个字分为两个字,要顺口说四句俗语,却又要上下合韵。若说不出者,饮此三大杯。”众人齐道:“请令台先行。”王伦说道:“一个‘出’字两个山,一色二样锡共铅。不知那个山里出锡,那个山里出铅。”贺世赖道:“一个‘朋’字两个月,一色二样霜共雪。不知那个月里下霜,那个月里下雪。”骆宏勋道:“一个‘吕’字两个口,一色二样茶共酒。不知那个口里吃茶,那个口里吃酒。”及到任正千面前,任正千说道:“愚兄不知文墨,情愿算输。”即将先斟之酒,一气一杯。饮过之后,三人齐道:“此令已过,请令台出令。”王伦道:“我令必要两字合一字,内要说出三个古人名来,顺口四句俗言,末句要合在这个字上。若不合韵,仍饮三大杯。”说毕,又将大杯斟满了酒,摆在桌上。
不知王伦又出何令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