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说张天佐见儿子中了意,着了两个堂后官儿作媒。张得又将鲍自安请出,两个官儿道了相爷之命,鲍自安一一都应承了。那两个官儿回来禀道张天佐,张天佐好生欢喜。今已初十,期于十三日下礼,十五日应考,十六日上好吉日花烛吉期。张得又来通说鲍自安,鲍自安道:“十六日完姻罢了,只是礼可以不下。我系客中,毫无回礼奈何?”张得道:“老丈何必拘这些礼数?相爷也无甚么说,他图你家一个好姑娘。相爷来的礼,只管收受。”鲍自安道:“相烦大叔说声,我连带来的盘费甚少,连送礼押礼的喜钱也是无有,这便怎了?”张得道:“你老人家放心,搁在俺兄弟二人身上。不赏他那个敢要么?再不然先禀相爷赏加厚些就是了。”鲍自安道:“拜托,拜托!”又问道:“先进城时,那时城门上都有兵了,却是为何?”张得道:“近来天下荒荒,强盗甚多,江南镇江府前有报来,劫了吏部尚书公子,杀了十数人,活捉去建康道并妾贺氏。你老人家贵府建康,自然亦闻此事。山东济南府亦有报来,劫去诬良一案,杀死解差五六十人,并杀死解官恩县知县唐建宗。你家舅老丈贵处是济南,谅必知道。现今各处行文访拿未获。我家相爷恐考场人乱,强盗混入京都,故各门差人防守,许进不许出。在京人民都有腰牌,不禁他们出入;若应考者出城,必在这里说明。我把个腰牌与他,他才能出城哩。”用手一指:“那边不堆着好几堆么?老丈之人要出城容易,或我着人到城门上照应一声,或多拿几个牌子用去。”鲍自安道:“诸事承二位大叔照应。我丝毫无以相酬,只好对小女说,等过门之后,在公子面前举荐罢了。”这一句话儿,正打在张得、张兴心窝,好不欢喜,更加十分殷勤,要一奉十,临晚多送几张床帐,并多送灯油蜡烛。一宿晚景不提。次日起身,不待去打米粮,张得早已着送米人送来,好不时候。正是:
贫居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
众人吃过早饭之后,鲍自安道:“今是十一日,无甚事,我与任、骆二位大爷,同余大叔、濮天鹏、濮天雕六人,皆私娃案内之人,再令一人将私娃桶拿着,到狄公寓所,将此案代我女儿素娘清白清白,就使狄公你我算作个引进,明日好候张家下礼。”众人齐道:“使得,使得!”任、骆、余、濮同鲍自安告别家人,外着一个人扛着竹桶。临出门对花振芳道:“倘若张府有人来说甚的,你只管一一应承。”花振芳领命,让众人出去,仍将门关上。鲍自安走到门前,张得、张兴连忙起身问道:“老丈欲往何处去?”鲍自安道:“一则从来此地未到,欲观观盛景;二则吉期已近,虽无大妆奁,琐碎物件些须也置办置办。”张得道:“老丈京中不熟,我着一人领路何如?”鲍自安道:“不消,不消!”同众离了公会。
走未多远,借问来往行人:“狄千岁所寓何处?”那人答道:“狄千岁乃封王之人,有他的王府,在东门大街。山东做军门,不过一时钦差耳。”众人闻言,直奔东门大街而来。不一时,来到狄千岁府门,八字墙,挡军柱,甚是威严。门上悬了一匾,上有“钦王府”三字,但不知可是狄王府么?又借问行人,正是狄王之府。鲍自安向众人说道:“你等且在街旁站立,待我自己上前通说。如进内无事,自然有人传你们进去;倘有不测,不说你们同来,杀斩存留,有我当之。”又想道:“余大叔乃奉差捉我之人,不可落后,倒要同我前去。”于是任、骆、二濮并拿竹桶者五人,立在街前等候。
余、鲍二人行至王府大门,问道:“那位老爷在此?”王府乃封锁衙门,虽有看门者,却封在里面,听得外边有人相问,门里问道:“何方来者?”余千答道:“我乃诬良案原告余千,奉千岁差,同旗牌董超赶江南提拿鲍福,今日才到。望老爷通禀,鲍福现在府门伺候。”那人道:“诬良人犯被劫,董超已来两月,说你们后边即到,怎么此刻才来?在外等候,待俺禀报。”不一时,只听得“唂通”一声响亮,府门大开,旗牌董超走出,向余、鲍二人见礼,说道:“老爷今日才到?余大叔怎又与老爷同行?晚生自那日同余大叔到历城,与余大叔约定缴令箭相会,及至进了衙门见堂官大爷,说千岁已经进京,又发一支令箭,分付我等到此一同进京。晚生出来找寻余大叔不见,回家等候,总不见余大叔驾到。过得三五日后,闻听得唐老爷于路被杀,内中独缺骆大爷、贺世赖尸首,又平毁了四杰村一村人家,晚生不解是何人所杀。又候老爷十日之外,亦不见到,恐误限期,急速赶进京来,见了千岁。千岁分付晚生在此等候,已经两月有余。千岁无日不问,今来甚好,千岁已在大堂传见。”鲍自安、余千跟了董超进内。
来至大堂,只见两边列了有几十个内监,二人向王爷叩头。狄公问道:“余千,你与董超同去,怎么不与他同来?你主被谁劫去?杀死解官解役系谁?你必知情了。”余千将茶馆等候董超,适遇唐老爷押解主人进京,小的不及通知董超,随后暗护,四杰村遇仇人朱氏之劫,央求五台山和尚消安放火相救,越房而出,小的舍命救主,偶遇鲍福搭救,小的同主人受伤过重,至今方好,特同鲍福前来叩见千岁说了一遍。狄公方知唐建宗被害之故,又深幸骆宏勋不死,无愧见伊兄骆宾王也。又向鲍福问道:“本藩久闻你的恶名,你在江湖上共做了多少年的大盗,杀害了多少客商,从实说来。”鲍自安道:“小人自二十岁上起手,今已六十二岁,在江湖上做了四十二年,所杀客商、过路官员也不少,那里还记是数目。”狄公又问道:“每闻得有官兵官役前去捉你,你怎敢大胆前来,莫非轻本藩之刀不利乎?”鲍自安道:“小的流落江湖,亦非乐意为盗,处于奸谗得志之时,不敢出头,无奈埋没耳。千岁干国之名素著天下,非鲍福一人知之也。久欲谒见,吐小人不得已之愚衷也,实无引而前。今蒙拘提,冒死前来见驾,乞赐诛戮,死得其所,又何惧焉。”狄公道:“有道则仕,无道则隐,此系圣贤之高志也。你既不肯出仕,于无道之秋,亦当务田园埋名耳,因何截劫江湖,杀之无厌,而为强盗乎?”鲍自安道:“小人虽截江劫湖,杀人无厌,亦非不分贤愚而尽图其财杀之也。凡遇以平商贾、忠良仕宦,从未敢丝毫惊恐,而小人斩杀者,皆张、栾、王、薛等党中之人耳。”狄公听他说出张、栾、王、薛等党中这些人的名姓,将惊堂一拍,“呀”了一声,便立身起来,分付左右:“将他们带进二堂,待本藩细加鞠问。”说罢,往后去了。鲍自安心中暗想道:“此必是大堂不便拿捉于我,恐有处逃脱,带进二堂,闭上宅门,方拿个稳当的哩。”闻得两人催促。正是:
法令已催难久立,欲从再诉苦中情。
话说狄千岁在后堂专候复问,鲍自安、余千被催,二人只得随进二堂。真个好不威风赫赫。正是:
题出卖法奸谗姓,打动干国忠良心。
毕竟鲍自安进了二堂,不知吉凶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